。雪兔子爱吃糖

别管我了啦

【黑虹】子夜歌

祝大家新年快乐呀~新的一年,继续一起爱虎猫!!

赶得比较匆忙,贺文还比较粗糙,可能有bug,供大家一乐,超甜的小甜饼,看得开心就好哇~

攻穿嫁衣梗!!

借用一下惜余欢的人物名字:

少主-玄虓,少侠-景虹,宫主-寒岚,莎丽-江影纱

设定是握手言和之后共游人间繁华的蜜月期!



子夜歌



春日的夜里长风微寒,轻轻掀起鲜红的裙裾。新月如钩,笼罩着朦胧的雾,似乎隐隐透出一丝血色。


是夜无星,夜色如墨。江流缓缓西去,浮着数百盏莲花灯,幽幽灯火聚在一起,簇拥着青雀舫在江面平缓浮游。漆黑的夜里宛如星河倒转,青雀舫仿如星海浮槎,似在琉璃上滑过,镂金青雀船首漂亮的嘴喙衔着一串东珠,随着风动船行微微摆鉞动。


两道鉞人影一坐一站立于船头。


长河两鉞岸张灯结彩,淹没在喜庆的血红色之中。长堤上男女老少静静伫立,目送游船远去,口鉞中默念难懂的经鉞文咒语,跪地叩首,两鉞岸延绵的红映照出他们肃穆的神色,一切都笼罩着一种诡异又凄凉的氛围。


船头的人仿佛浑然不觉。站着的少年身着赤红吉服,鎏金暗纹在夜色掩映下若隐若现。乌黑的发束在玉冠之中,年轻清俊的面庞衬得宛如冠玉一般温润生光。赤金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身姿如修竹般颀长挺拔,玉立舟头,仿若暗夜中的一轮明月,清仪端方。他唇边盈一抹清浅的笑,从容地朝岸上人们作揖回礼。


坐着的人凤冠霞帔,红纱覆面,满头珠翠熠熠生光,缠枝牡丹金步摇垂珠在夜风中碰撞着发出泠泠的响声。眉心一点朱砂,疏淡的月色之下,一双漂亮的眸似涵纳碧海,倒映着粼粼波光。只不过人虽端坐,却全无一点新嫁娘的娇羞之意,在这诡异的夜里,也毫无恐惧之情,反倒似是不耐地蹙着一双斜飞入鬓的长眉,坐不多时,便不自在地拉扯着婚服上的流苏。


流苏乃是细密的珠子攒成数串,珠子虽小,可粒粒玉润饱满。赤红嫁衣上拿金线并彩线绣着鸳鸯纹样,裙裾边缘密密绣一圈金丝合欢,皆是美好的寓意,不知费了绣娘多少日夜的工夫才织就而成。


少年才将目光从河堤边收回,却听细碎一串玉珠落地声响,待看去时,只见坐着的“新嫁娘”兀自整理着面纱,于是假意挪开视线,再猛回头间正抓鉞住人悄悄地掀开裙摆,拿脚把散落的珠子通通拢到裙下,当作无事发生。


再看那脚,着一双皂色绣云纹锦靴,那微微一掀之间叫人瞧出玄机——“新嫁娘”这婚服之下倒像是穿着玄衣劲装。


少年温温和和地笑:“你行行好,放过那珠子吧。这样好看的衣服,任凭哪个姑娘见你如此糟蹋,都得义愤填膺。”


坐着的人冷哼一声,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听着像是“你倒是来穿穿看”,声音是从胸腔里闷出来的,像一缕青烟在夜风中飘散。于是放开了拉扯衣服的手,只规矩地交叠放在膝上。


少年低低地笑了,修鉞长的手指拈起腰间悬挂的笛。那笛样子平平无奇,仿佛是自己斫竹成之,但笛口音孔处磨得润了,一看便知是件主人的爱物。他望着平阔江流,青雀舫顺流西下,水流拍打着船身,激荡起小小的水沫漩涡。


少年闭目,嗅到夜风中无关春寒的潮鉞湿的冷意。再一睁眼,却信口吹来一支《鹧鸪飞》。清幽婉转,起伏无定,时而轻灵,时而绵长。


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


阑风拂起岸边满树红云飞花,也缠鉞绵着无尽的叹息。


一曲罢,尾音微微一转,似凝噎之声。坐着的人开了口:“阿虹……”听着,竟是男子低沉温润的嗓音。只唤一声,却不再说下去。景虹回首莞尔,仍是不识愁滋味的模样:“阿虓,你小心些,莫露了破绽。”言罢轻轻踢了踢他的足,叫他把露鉞出的脚收回裙下。再转过脸去,在人看不见的角度,眉宇间却浮起浅浅的愁。


一句话又堵得玄虓憋闷无言,冷哼一声抱起双臂。半晌,他又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景虹立在船头,眺望远处水波澹澹,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似是觉得失礼,又回过身来向他道:“再等等。”更有鉞意逗他道:“阿虓这是急了?”


不待玄虓回应,景虹又拖长了声音装作恍然大悟:“啊,洞房花烛夜,人生得意时,是该着急的。”


玄虓很是忿忿,听了这句,那未被红纱覆住的眼却漫出莹润的光,眼底惯常的寒意也在这个春夜被心上人一句有鉞意无意的玩笑所融化,目光变得温柔缱绻,欲诉还休。


景虹不意平日里骄矜自傲的玄虓竟毫不反驳,对上那滚鉞烫的视线,才觉出方才那话里过分的暧昧。


两人虽自握手言和后渐渐走近,光鉞明正大地互诉了心意,只是他二人相处时免不了幼稚的吵闹争执,总是景虹喜欢撩鉞起话头逗玄虓,看玄虓说不过又打不得的憋屈模样,有一种不知何处而起又有何意义的得意。


只不过今日今时,共穿了这赤红吉服,携手同舟,于是玩笑话听在耳里,也多几分认真的神气。当下只觉得面上烧得厉害,便挪开目光,转了话题:“白日里听吴族长说起这一带的传说,相传曾有神鸟衔神木飞来,落于村前,数年便长成参天大树,荫蔽一方,从此风调雨顺,岁丰人和。神木村因而得名。”景虹望着空中朦胧的月,“果真有如此神迹么?”


玄虓不自在地又开始拉扯衣服,胡乱地拍开在耳边叮铃作响的步摇垂珠,一边没好气道:“我看和这什么献祭新人一样,不过是捕风捉影的迷鉞信之事。”


景虹又道:“多年鉞前神木被一场天火烧毁,自此之后,村中但凡婚嫁之事,洞房花烛,新鉞婚夫妇却非死即疯。而后,村里便不敢再办喜事,可惨鉞剧蔓延不止,神婆说是神木有灵,降罪于世,每年必得献祭一对新人才能平息神木的愤怒。”


玄虓嗤之以鼻:“无聊的神怪之谈。”


景虹却蹙着眉若有所思:“我自是也不信什么神木报仇。只是细细听来,却有蹊跷之处。”他指着江流岸堤绵延向的尽头,那儿正是曾经神木所在之处,“若按传说所言,既是天火烧毁,神木又因何愤怒?神木庇佑一方水土,若真是降罪却为何施加于婚嫁之事上?更何况我只听过河伯娶妻的传说,却从未见过要献祭一对新人的奇异风俗。我想,其中必有曲折。”


玄虓看着他:“你怀疑族长有所隐瞒?”


景虹只说:“那倒也未必。只是,事出异,必有因。”


言罢两人都默默。岸边喜色弥漫着某种不详的气息,就像曾经他们也共度如此合卺之夜,却匆匆潦草收场。青雀舫随着流水平稳漂流,船底不知磕到什么东西轻轻一响,船身便一晃,夜风中的寒意似乎变得更浓了。


景虹悄悄地,去寻广袖之下玄虓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温热的指尖。



自武林盟不请自来闯入他们本不想打扰任何人的喜礼,要求阻止他们的结合,接着演变至武林与七侠割袍断义这般无可挽回的境地,两年多来,两人只作游历散心,途中见了风花雪月、锦绣河山,也见了众生之苦、世间百态,行侠仗义,好不快活。


此番来到江南之地,正巧赶上民间举办花朝节,因是庆贺花神生日,少男少鉞女们格外热情,打扮得隆重明艳,出游踏青,做些小游戏,晚上在河里放花灯祈福,真是一派人间好风光。他们不由得也贪恋地多留了几日,刚好在路过神木村时遇见了寒岚与江影纱。两姑娘不似往日鉞烂漫活泼的模样,大有忧愁之色。


景虹拉着寒岚细细问了缘由。原是游玩路上遇到个年轻姑娘,一身狼狈,抱着她们哭求救救性命,后面乌泱泱追上来一大群人提刀带棒要捉她回去成婚。他们还扯着个苍白瘦弱的年轻男人,那人低着头佝偻着身鉞体,只一壁地发鉞抖瑟缩,并不敢说话。


景虹皱着眉:“竟如此野蛮。”


影纱接着说:“若只是单纯逼婚,已足够令人齿冷,更过分的事儿在后头。我与阿岚当即喝令,不准他们强逼。他们见我二人还以为柔鉞弱可欺,不自量力竟想动武,又哪里是我们对手!于是闹到了族长那儿。老族长涕泪横流,说出其中原委,倒叫我们又恨又不忍了。”


景虹好奇:“说来听听?”


寒岚修鉞长玉白的指绞着自己衣角,不忍道:“原来此地有个诡异风俗,每年须得献祭一对新人,乘舟于河上成婚,否则村中的人便会陆续离奇死去,从幼童开始。”她说罢又一叹,“如今村里人来抓这姑娘回去是为救命,可也是送她去死。”


“怎会有如此诡异的风俗?必得要以人命为祭?”景虹望着已挂了红帐彩灯的村口,暗道怪不得方才他们路过时见这布置以为遇上喜事,可村道上死寂无人,落花满地,一派萧索。


玄虓冷哼一声,道句“无聊”。江影纱听他此言柳眉倒竖,反唇相讥:“人命关天的事,怎可说是无聊?”玄虓知她误解,本不欲多言,不过触及景虹投来的目光,少不得开口解释道:“我是说,这风俗无聊得很。”想了想又补一句,“看他们这争先恐后推人送死的模样,可见人心惟危,虚伪至极。”


这话勾起了某些伤感的回忆,众人皆有些默默。寒岚颔首道:“的确。别说那些村里人,便是族长见了我们二人,就像是抱住救命稻草,一味地恳求我们救命。”影纱缓和了神色,接话道:“他们心里的算盘,我们又何尝不清楚。能除了祸患救他们性命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算是找了替死鬼,暂时苟且过这一年。”


景虹道:“那么,你们仍是答应要帮这个忙了?”


寒岚微微叹道:“那姑娘实在可怜。”


“你们现下是何主意?”


“最好便是能假扮一对新人,也好见见到底是何神鬼如此神通,不过……”影纱看了看寒岚,踮起脚比了比身量,寒岚忍着笑轻轻推一推她叫她别闹,又转过脸来道:“我看这村中景象,只怕作乱的不是寻常之物,恐怕……很难应对。”


景虹安慰道:“现下有我们四人一同,总有办法的。”


他往神木村里遥遥一望,村人皆闭门不出,道中毫无人迹。一片沉寂之中惟听不知何户人家里传来婴儿隐隐的哭声,不过哭了三两声,便被抑住。他沉吟片刻,道:“阿岚,引我去见一见族长。”


虽是乡野之地,但族长家中布置却简单而不失雅致,不似一般掌鉞权之人便穷奢极欲、力图显出自己的财力来。家院门口拿红绸装饰了,垂下一双红灯笼,只有那高高的门槛以示身份之尊。


景虹几人进去时族长正坐在院里,石桌上摆着一幅古旧泛了黄的画。景虹轻轻扫过一眼,似是两个男子同框端正地笑着,其中一个很是清秀。见景虹目光看向那画,族长状似无意地拿其他书卷盖过,起身热情相迎。景虹倒也没放在心上,表明来意,族长长叹一声,仔仔细细给他们讲了这一带的异怪传说,言罢抹着泪只一味地叹息。


两姑娘好言劝慰族长,而景虹与玄虓在院中转了转,相视一眼,心中已拿定主意。


玄虓道:“你也决定要帮?”


景虹点点头:“既碰上了,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说罢又看一眼玄虓,忽地笑了。玄虓被他笑得奇怪,待要问时,景虹却摆摆手,拉过两个姑娘和族长低声耳语。玄虓正要走去同听,几人却俱是点了点头,显然已商定了什么。不待玄虓说话,景虹牵住他衣袖往外欲走,不过族长似是还有话要交代,又拦住景虹附耳低语。


一来二去,天色渐晚,四人便在村中歇下。隐隐听得远处断断续续的喜乐,在这夜里也显得分外凄凉。寒岚与影纱在屋里闲谈稍许,四人聊起各自经历,都有些感慨。坐不多时,她们便起身告辞。只剩了二人相对,晦暗的灯火隐约跳动着,玄虓盯住景虹灯下似不同于往日的面容,狐疑问起他有什么计划,景虹笑道:“个中曲折甚是诡异,我想还是要引蛇出洞的好,只是不能让她们两个姑娘家去犯这个险,还是我们扮吧。”


玄虓思索片刻,道:“说得在理。只是为何瞒我?”


景虹的笑淡了些许:“也并非有鉞意瞒你。不过是有些细节还需和族长确认,现下你也全知道了。”


玄虓心思玲珑,只怕景虹是想起往事,暗叹这喜事于他们二人竟也似诅咒一般,于是握住景虹的手,只道:“我明白了。”


不过翌日当房门被叩响,玄虓便后悔于自己的片刻心软,脸色冷然似冰,指着寒岚与影纱抱着的红裙金钗,一字一句问道:“这是什么?”


影纱道:“喜服啊,难不成你就这样去啊?”


玄虓脸色更黑:“我穿,女装?”


寒岚忍着笑,道:“这喜服和饰物还是我与影纱费心搜罗来的,多好看啊,寓意也很好呢。”景虹在一旁仔细翻看了,也是点头附和。


玄虓不为所动,冷冷问道:“为什么?”


那三人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因为你头发长。”


玄虓无语凝噎,抱着双臂气得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但又无法反驳。


景虹瞅着时机,笑吟吟假意道:“我们怎好强人所难?不过是问你一问。我与阿岚扮新人也是可以的。”说罢看一眼寒岚,寒岚会意,也道:“是。那么我们还是快些准备,莫耽误了吉时。”影纱亦是默契,当即便要赶景虹与玄虓出去。


玄虓眉头一跳,一张俊脸黑如锅底,纠结片刻,一把捞过寒岚手中婚服,推着两个姑娘出门去,“砰”一声关紧了房门。见景虹乐不可支,笑得弯了腰,他知已是中了计,气道:“两个丫头胡闹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要掺和?”


景虹止了笑,朗星似的眼认真地看着玄虓,叫人无法拒绝。


“吉礼三拜,即便是假的,我也欢喜。”他坦然直言,牵住玄虓的手,眼中有藏不住的情深意重,“更何况,我也想见见旁人口鉞中的‘邪魅第一美男子’到底如何邪,又如何美?”


玄虓面上一红,低声骂道:“闲人流言,怎么你也如此上心?”他知景虹心事,将人拉近了,紧紧按在怀中,沉沉朗润的嗓音在胸腔中震动着,在人耳边低语,也如一双大手在景虹心弦上胡乱弹拨,“阿虹,有一句话,我早想对你说了。武林盟那群伪鉞君鉞子的话不必放在心上,便是你我两鉞情鉞相鉞悦,需要他们来准许不准许?也就你太过仁善,要我说,谁敢说个不字,我便杀,看谁还敢到你面前指手画脚。”


景虹微微仰首,指尖抚过玄虓眉心,复又笑道:“我哪里在意他们说什么。倒是你,可见魔教恶鉞名远扬,真是有原因的。”于是不再玩笑,退开一步帮玄虓披上吉服。吉服形制虽宽大,可到底不是给男子所穿,其他勉强得宜,只是这裙摆生生短了一截,露鉞出他那双玄色云纹锦靴来。


玄虓皱着眉拉拉扯扯,景虹引他到房内铜镜前,扶住他肩膀让他坐下,瞧着铜镜里的人道:“嗯,这便好了,一点也瞧不出身量的破绽。”玄虓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景虹打开门让寒岚与影纱进来,两个姑娘忙不迭地在玄虓似要杀鉞人的目光里,硬是替他淡淡地瞄了目线,在面颊上匀了些绯色胭脂。景虹乐呵呵地看着,由衷赞道:“阿岚与江姑娘的巧手不光使剑厉害,这画皮画骨亦是一绝。”


玄虓不屑地哼一声,又无法直视镜中的自己,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却感柔鉞软温热的指尖落在唇上,下意识一避,睁眼正对上景虹透亮的眸,心下微动,唇上便落下了染红景虹指尖的口脂。浅浅一抹晚霞色,也倒映在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这一瞬的凝视,将所有欲说还休的情蕴满了,一时恍惚,倒真像是大喜之日的忙碌与期盼。


旁人亦不愿打扰这般美好沉静的时光。


仿佛很久,又仿佛不过须臾。寒岚轻轻咳了咳,两人如梦方醒,微微慌乱一刹,又恢复了从容。玄虓乌黑如缎子似的长发被姑娘灵巧的手挽作样式大气的髻,景虹亲手将那凤冠戴上,又对镜,将金钗步摇一支一支按仪制插在他发间。


打扮成了,玄虓不自在地微微晃了晃头,极担心首饰要掉落的模样,显得过分的小心。更别说唇上红脂,一时糊得叫他张不开嘴,一时又下意识地闭不上微张的唇鉞瓣。景虹瞧他这般不自在的模样,憋着笑拿过红纱轻轻挂在他鬓边。


寒岚与影纱便催着景虹也换衣服,玄虓黑着脸将看热闹的姑娘们又赶出门去,关上房门,一步一步走向景虹。


突如其来的威压感让景虹有些不知所措,却听玄虓道:“看了我半天笑话,我要先讨还些东西,否则真是白白亏大了。”景虹笑得有些窘迫,为自己辩解道:“哪是看笑话?我是真心欣赏少主的美貌。”


他越说玄虓脸便越黑,渐渐被鉞逼到墙角,在玄虓的“帮助”下也换上了自己的喜服。霞光成绮,透入微开的小窗内,映得金纹彩绣金光点点,景虹清俊的面容也飞上一片暖红。玄虓修鉞长的指一勾他腰间赤金腰带将他拉近,温热的呼吸如兰般清幽,那被吉服剪裁衬得玲珑的窄腰便握在玄虓掌间,漫起一阵热意。


玄虓微微垂首,满头珠翠金钗叮铃作响,他撩鉞开面纱,俯身吻上景虹柔鉞软微凉的唇。唇齿间缠鉞绵不休,仿佛不谙世事的年少恋人,将隐秘的疼痛与欢欣一同分享,于无人处已偷偷立下了今生来世皆不渝的誓言。


短暂地沉溺于这带着脂粉香甜的吻中,待分开时,景虹唇上一痕绯红点点水光,眼尾亦被染得通红,显得分外动人。玄虓压着人还要再吻,景虹却如游鱼般灵巧从他手臂间空隙钻了出去,回身理了理衣裳,笑道:“该走了。”只是恍若无觉地,还留着唇上那点朱色。


玄虓心情大好,扶正了方才撞得歪斜的步摇,便牵着景虹的手,一并走出房门,在众人喧闹又沉寂的恭贺声中,登上青雀舫,顺着江流,一往而下。



此时夜色渐浓,乌云闭月。两鉞岸的红色灯笼似乎燃鉞烧尽了,变得晦暗。唯有随着青雀舫漂流的荷花小灯,荧荧地映着跳动不休的灯火。玄虓感受到景虹的手指攥鉞住了自己,于是紧紧回握,宽广的衣袖掩住了二人交握的手,他仍端坐着,低声道:“阿虹,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与你一同。”


景虹回首粲然一笑,转过脸去继续留意着暗沉沉河面的动静,顺手将笛复又别回腰间。


时间悄然流逝,连小虫嘶鸣都渐渐有气无力。舟上两位习武之人倒不至于困倦,依旧保持着警觉,但也不觉有些松懈。


“莫非是识破了什么,不来了?”景虹自言自语道。


不同寻常的寒意恰在此时忽地浓烈,透过厚重的吉服,依然能刺入骨髓。景虹放开了玄虓的手,悄无声息地按在剑上。夜风中涌袭的寒冷宛如暗流横冲直撞,青雀舫船身一晃一晃,不知从何处传来“咔嗒咔嗒”细微的声响。


“小心。”


景虹简短地说。


玄虓将手收入广袖之下,一双清湛的眸在红纱映衬下仿佛泛起血色。


寒意漫卷着,将二人裹入一个诡异的世界中,渐渐听不见行舟水声与小虫低鸣,一时万籁俱寂,寂静从四面八方投来,压鉞迫着耳膜。眼前的黑鉞暗仿佛也有了具象形体,蔓延着,吞噬着仅有的灯火。


飒飒风过,拂动着两鉞岸柳树枝条,声如急雨。荷花灯的光芒渐次暗下去,到最后一盏灯也熄灭,景虹回身望向江面,只觉一瞬后背寒毛炸开,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战栗一颤。


黑沉沉的河面之上,忽地浮起数十个女子青白的面孔。她们不惧于河流寒冷的气息和猛烈的拍打,那般稳固地,浮在水面,围拢在青雀舫周围。青雀舫不再随着江流前行,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拉向江心。


那些面孔模样各异,却都娇美非常。她们静静如浮萍,没有任何表情,凝视着青雀舫与舟上之人。偶尔猛烈的水浪拍打过来,将其中一个拍出很远,她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在眨眼一瞬之间,不激起任何水花地、迅速地滑鉞动回原来的位置。


饶是玄虓亦额前布开一层薄汗。二人对视一眼,景虹旋即拔下玄虓头上一支金钗,投向水面。一个女子脸孔靠近了些,竟张口将金钗囫囵吞下,那张口鉞中黑鉞洞鉞洞的,透过江水表面隐约可见其下细长白鉞皙的脖颈——那脖子过分的长了,竟似是没有躯体,只独独一颗美丽的头颅浮出鉞水面,像飘荡的水草顶端绽开的糜艳的花。


“这些……到底是什么?”


玄虓待要开口,只听远处遥遥递来幽幽的笑声,忽远忽近,又好似就在身后。平静的江流忽地转过流动的方向,江心卷起漩涡,愈来愈大,在黑夜中恍若怪兽张鉞开大口。漩涡中心渐渐地浮起一个黑影,似有几分人样,更显诡异。而那些女子头颅却忽地唱起歌来。


曼妙的歌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渺茫如潮鉞湿的雾露,将一切都变得朦胧,那些美丽的面孔便如雾中芙蓉,诱人靠近一观,恍然不觉将投身于水中。靡丽的低吟与浅唱把岸边人们的吟诵都掩过了,那绵延的喜色落在眼里更像是蜿蜒的刺目血迹。景虹警惕地盯着江面,脑中忽地袭来一阵昏沉,暗道不好,于是反手抽鉞出腰间竹笛,一曲清笛不复之前的婉转悠扬,隐约可闻金戈之音,激越如刀枪长鸣,铮然有声,无形的气波一阵一阵荡开,抵住那歌声反客为主。


景虹气息平稳,笛声绵绵不断,节奏愈快,散发出的威力也愈大,女子头颅们受到波及止了歌声,纷纷发出尖鉞叫,美丽的脸孔也忽地扭曲,长出尖锐的獠牙,愤怒地嘶嘶鸣叫。


浓厚的乌云间镂出一个小口,惨淡的月光照亮了一小块水面。那些女子的面色愈发青白可怖。浮在江心的黑影似乎发出一声叹息,头颅们死死盯着景虹手中的笛子,忽地又都沉入水底。


人形的黑影无声地飘动,霎时已到了船边。惨白的月光下,它扒住船舷——如果说那是一张人的面孔的话,整个脸庞都如腐朽的木头,生满暗绿色的青苔,缠绕着水草,还有水虫在骨头的空隙间忙碌地爬着。黑鉞洞鉞洞的眼眶里滚动着色泽黯淡的眼珠,此时它正直直地看着船上两人,从朽坏了的喉管里发出嘶哑可怖的声音。


“选……选一个……”


含混低语伴着咔哒咔哒的声响。它猛地蹿起身来,巨大的身躯卷携滔天的水浪,胸口一处在月色映照下晶晶发亮,景虹迅疾抽鉞出剑来,赤红的剑光使它畏惧地后退稍许,又变得更加狂躁愤怒。


当空拂掠过一阵疾风,一张大网兜头兜脑地盖下来,绳结正“啪!”一下甩在玄虓面前。那怪物被网困住,绳索上的棘刺勾住它腐朽的皮肉剥落,淋淋地混着江水滴落在船板,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它在网中越发疯狂地喊叫,依稀也能辨出几字人言:“子……子平!你……也……背叛……!”


“它……难道是由人变成?”景虹喃喃道。


玄虓护在景虹身前,一语不发。他已站直身鉞体,面纱既落,鬓发微乱,金钗低垂,裙摆在他小鉞腿处随风微拂,那怪物面上现出惊愕的神色,眼珠在景虹与玄虓之间转来转去。


寒岚与江影纱一前一后轻轻落地,眼见着面前诡异至极的景象,面孔愈发雪白,单薄纤细的身躯在夜风中微微颤着。


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玄虓接过寒岚手中的绳索,默默地收紧了网的绳结,收至近处,却不防那怪物一把抓来,紧紧攥鉞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惊,下意识地一掌挥去,掌中已于瞬息之间蕴足了天魔乱舞神功,凭它什么神魔鬼怪,也应毙命当场。然而他掌风劈向那怪物,正要触及之时,怪物胸口忽地迸发出耀目的金光,晃得人双目一痛,猛地反弹强烈的气劲,玄虓手腕被制只得生生受了这一下,顿时气血翻涌,呕出鉞血来。


“阿虓!”


景虹一剑挥去,“当”一声犹如劈于钢铁之上,剑刃卡在怪物腕骨之处一时动弹不得,怪物倒也知松手放开了玄虓,一眼看去只见玄虓腕上皮肉开裂,落下红黑的深深伤痕。他扶住玄虓抹去人唇角血迹,寒岚与影纱也赶忙上前来帮手。


玄虓安慰地拍了拍景虹手臂表示自己无碍,两人合力将长虹剑拔了出来。而电光火石之间怪物忽而发难,发出震天巨吼,眼前金光爆裂,竟是硬生生将身上带着棘刺的绳索所编织而成的大网斩作千万段,碎裂一地。


“这棘网竟然困不住它!”江影纱懊恼道,紧紧鉞握着紫云剑,警惕地看着缓缓站起身来的怪物。寒岚手持冰魄,沉声道:“这怪物很聪明,又有神力,只怕不好对付。”


玄虓又咳了数声,吐出一口血,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东西……竟是闻所未闻。”景虹趁着怪物和众人对峙,仔仔细细看了片刻,眼中一亮,看出些门道:“它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才致它有如此力量。只是很难近身。”说罢沉吟不语。


江水激荡,一浪高过一浪向青雀舫拍来,青雀舫剧烈摇摆着。怪物扬声怒吼,江流汇聚成滔天水幕,立于它身后。


风中涌动着愈演愈烈的腥气,水幕之后飘浮升起憧憧黑影,仿佛于天地间撕鉞开一处裂口,周遭世界开始动鉞摇、坍塌,直欲将他们卷入另一重黑鉞暗当中去。不见五指的黑蚕食着仅剩的光鉞明,异界的出入口正在关闭。青雀舫晃动愈烈,四人只得牢牢抓鉞住船栏,才不至于被甩出去。


寂静和黑鉞暗铺天盖地地投下来,景虹与玄虓对望一眼,旋即清喝一声,掌中运起真气,一人一个,将寒岚与影纱包裹在坚鉞实的内力屏障中,托举着送出鉞水幕之外。寒岚急道:“阿虹!!”景虹与玄虓仍稳步立于青雀舫上,朝她们挥一挥手。渐渐地看不见他们二人身影。寒岚扑在屏障边缘,在温和又炽鉞热的长虹真气光泽中,只望见景虹的口型,对她说:“放心。”


光球庇护着她们落到一处河心沙洲处方倏忽消散,寒岚与影纱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遥遥望着大雾漫江,方才她们所处之处已裹入一团混沌之中。她们旋即御剑飞去,飞往舟游的尽头。


村口还保存着数十年鉞前神木的遗迹,十人合抱之围,可以想见昔年枝繁叶茂的神木是如何荫庇千里,护一方风调雨顺。如今只剩下光秃的树桩,密密匝匝的年轮刻满木心,半分生气也无。族长便在此处颓然坐着,见她们来,眼皮都不抬,悠悠道:“他们……”


寒岚急切道:“方才江上那样大的动静,族长可全见了?”


族长道:“是。”


寒岚又道:“那怪物甚是怪异,我们得快些想法子,看如何帮景虹少侠他们脱困!”影纱点头称是,于是两人一同焦急地看着族长,族长却慢悠悠地说:“他们……回不来了。”


影纱闻言一把揪住了族长衣领,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寒岚却冷冷一笑:“那怪物是什么东西,恐怕族长心里早就有数。可怜我们一片好心相帮,却是帮了狼心狗肺、自私自利之徒,叫景虹少侠和玄虓公子白白送死!”她一抬手示意影纱放开他,族长身躯微微一颤,复又跌坐在神木木桩上,痛苦地摇摇头,俯身下去将脸埋在两手之间,滚鉞烫的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漫出,一点一滴落在湿鉞润的土地。


寒岚见状不忍,竭力克制住心中怒火,坚定道:“只是景虹少侠与玄虓公子自非凡人,若族长能知无不言,我们自当平此地之乱,彻底结束这场噩梦!”言罢又叹:“我言尽于此,说或不说,想或不想,全在于族长您了。”


族长闻言动容,又见两位少鉞女各执一青一紫之剑,两柄宝剑隐隐蜂鸣,仿佛通体缭绕着云雾,泛起通透的光泽。他迟疑道:“这祸鉞乱的源头……便是数十年鉞前,我弟鉞弟,他辜负了一个很好的少年。”接下来的事仿佛难以启齿,他从地上拾起一张泛黄的画卷,“唰!”一下打开,画卷上清秀的少年温和地微笑,眉似远山,目含鉞春水,他微微侧身,轻轻倚靠在那个比他略高一些的英俊少年肩头。眉语目笑,温情缱绻,曾经瑰丽又冰冷、浪漫又血鉞腥的旧梦缓缓铺展开来……



水幕围闭,江流湍急回旋,景虹与玄虓乘于舟上,正随水浪上下起伏。怪物从喉鉞咙中发出嘶嘶怪吼,眼珠死死地盯着他们。


看来景虹猜得不错,怪物的目标只是他们,或者说,从来只是成婚的新人。只是今日他们这对新人与众不同,怪物也生了十分的兴趣,此刻正饶有兴味地仔细端详。


有片刻的寂静,只听玄虓偶尔的压抑不住的咳嗽声。景虹微移脚步,悄悄地挡在玄虓身前。


怪物看了他们良久,终是裂开口吃吃笑了一阵,问道:“只能活一个……你们,怎么选?”它的声音粗哑难听,极难辨认,景虹却一惊,心思在刹那百转千回,当下明白从前那些新鉞婚夫妇非死既疯的原因。生死关头,人性能否经得起这般拷鉞问?倘若心爱之人亲手推自己入地狱,那又何其痛彻心扉!


他又忽然想到那些女子美丽的面孔,方目光下移微微往下一探,却见那些头颅们在急流之中围绕着船身疯狂啃食,无神的双眼中汩鉞汩淌出鉞血鉞泪。


这些,便是数十年间在这江上被丈夫亲口指定了死亡的女子们之怨气所凝聚而成的怪物。


见他们迟迟不答,怪物长长嘶吼一声,震天撼地,而几乎在同时,景虹剑尖直指,玄虓往前一步。


“我来与你一战!”


“我二人当然一同活下来!”


景虹听玄虓如此说,心中感动,回眸一笑,手中却将玄虓一推,自己转身持剑,在船栏上轻轻一踏,飞身跃向那怪物。怪物咯咯怪笑,赤红色的剑光一闪,便与怪物一同卷入那巨大的漩涡之中。“杀!杀……杀了负心人!”水浪狂涌,而怪物喑哑的嘶吼犹在空气中回荡不止。


“阿虹!!”玄虓慌乱中踩到裙摆被绊倒在船板上,待起身时已看不见丝毫的光亮,不知景虹去了何处。他心中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开一个大口,空落落地淌出鉞血来。而船底那些美鉞人头颅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啃着船身,啃得牙齿剥落鲜血直流。玄虓强忍下心中的焦急怒喝一声,掌中运起天魔乱舞,猛地向下掼去。


掌风如刀似枪,将那些头颅斩得四分五裂,沉入水中,还“噗噗”地冒出气泡。那些怨气汇集的怪物本无肉鉞身实体,杀不死,斩不尽,也许不过一会儿,便会又卷土重来。


玄虓心忧景虹,无暇顾及,从怀中摸出一卷捆仙索,牢牢地系在船栏上,意图跃入江中去探个究竟。


阴沉的怒吼从江底传来,江流中飞速划过几道红光,玄虓辨认出那正是长虹剑气,心下稍安,却见赤红剑光猛然炸裂,又迅速地被江水的黑鉞暗吞没,不一会儿,水中晃晃悠悠浮起浓鉞稠的血,弥漫开来。


玄虓心中急痛,眸中泛起浸染杀意的血色,正欲下水去救,一道清瘦人影浮水而出,落在船板上,踉跄几步。玄虓赶忙去接,将人搂入怀中,上下查看他的伤势。


景虹浑身湿鉞透,面上失了颜色,唇角蜿蜒着刺目的血迹,犹自向玄虓安抚一笑:“别急,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玄虓恼恨,一把按住景虹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为他止血,听景虹痛得轻嘶一声,方道:“现下知道疼了?”景虹仍是温温和和地笑着,又敛起笑意,道:“小心,我方才使全力伤了它一道,只是它胸口有神木残片相护,未能治住它。现下不知它去了何处……”玄虓点点头,紧紧搂住景虹,半晌才道:“傻鉞子……”


景虹去抚玄虓紧皱的眉心,又说:“看来神木的传说,竟然是真的。残片竟也能有如此力量……”


话未说完,青雀舫船身剧烈一震,两人一时不备,失去平衡,翻滚下去。玄虓抱着景虹以身为垫为他卸去撞上船壁的力道,自己闷鉞哼一声,犹不觉痛,却听景虹“哎呦”一声,无奈笑道:“你的钗子扎到我了……”玄虓又好气又好笑,胡乱地拂落一头金钗,长发挽的髻也早散了,只剩一支步摇堪堪插在发间。


青雀舫又猛烈摇摆,船底传来“嘎吱”声响,几欲碎裂。怪物一掌托举起青雀舫,朝船上紧紧相拥的两人愤怒地嘶吼。月色惨淡,那对黯淡的眼珠似流露鉞出不可言说的艳羡与眷恋,一刹的温情似水,又很快被狂怒的戾气吞没。它仰天长啸:“为什么——推我去死!都是骗我的、骗我的!……”滔天的怨气激起千层水浪,直压两鉞岸而去,江底的冤鉞魂仿佛失了封印,从漩涡中奔涌而出。“烈火……焚鉞身……我好鉞痛!我好鉞痛……”


它胸口的神木残片金光璀璨,惊涛骇浪愈加狂鉞暴。景虹与玄虓惊鉞骇于它如此神力,而它的只言片语,已将整个故事连缀起来。


景虹喃喃低语:“神木被毁果然并非天火……这怪物生前受人背叛,被焚于神木之下,一场大火竟也殃及神木,机缘巧合之下,神木残片嵌入了它的身鉞体,将它变成了这副模样……年复一年地,向伤害它的人们报仇。”玄虓冷冷一笑:“怎样的罪孽,值得将人活活焚烧至死?”景虹静默不言,只看着那怪物,缓缓站起身来。


“无论怎样,这报复已持续了数十年。生者无辜,今日必要结束它这漫长的复仇了!”


玄虓颔首,挣扎着爬起,拽过船栏上系着的捆仙索,忽地出手将另一端捆在景虹腰间,捆了个结实。景虹面色愈白,喝道:“玄虓!你做什么!”他欲往前去追玄虓脚步,然而捆仙索愈挣扎愈紧,勒得他发痛,声音都变了调:“放开!放开我!我们一起——”


玄虓回首冷笑一声:“等你再不顾性命地叫我心痛一回么?本少主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景虹少侠也好好尝尝这锥心之痛吧!”走了几步又故作轻鉞松笑道:“若本少主回不来了,也不许你‘改嫁’他人,你得一辈子记住本少主。”他又笑得缱绻:“下辈子也要记得。”


说罢头也不回地攀上船沿,纵身一跃,赤红嫁衣飘动如火,宛若一朵盛放到极致的彼岸花。他再次将怪物引入水中,霎时天地俱寂,充斥着暗流汹涌的宁静。


任凭景虹如何呼喊,都挣不开腰间的捆仙索,他怔愣地扶住船栏,极目望去,底下黑黢黢的影子,只见几片破碎的女子皮相漂流而过。他摸鉞着捆仙索,惨然一笑。曾经玄虓拿这绳索将他捆在迷鉞魂台三日三夜,那应是他初出江湖以来最狼狈的一次,虽然使计逃脱,但这段往事是他绝不想提起的;后来与玄虓互诉心意,方知那时,玄虓就已然对他动了心了。而今这段绳索却将他和玄虓生生分隔开来,若玄虓真有个万一,他只怕会悔得发疯。


“数十年间,惨死江上的都是新郎官,你扮的是新嫁娘,凑什么热闹?”景虹望着平静的江面,举剑平目,默念飞虹心法,蓦地从剑尖喷鉞出一道耀目的剑光,破开眼前的黑鉞暗,引向长夜尽头的光鉞明。


“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葬身江底。”



玄虓落入异常寒冷的江水中,长发和鲜红的衣裙在水里飘散游荡。先前被他斩碎的女子头颅又诡异地在他面前拼合,重又聚鉞集成一朵盛放的花,每瓣花瓣瓣尖俱是美鉞人妍丽的面孔。玄虓不耐烦地挥挥手,想要驱散这些美鉞人头颅,蓦地从花鉞心钻出一道黑影,下一秒怪物那丑陋腐烂的面庞便逼近他的鼻尖。


玄虓唬了一跳,一掌拍去,掌风激起一道水箭,瞬时又被神木笼罩在怪物身周的金光挡回。


看来,只能寻个机会近它身去把神木残片毁去,方能将它制鉞服。水下终究不是作战的场地。玄虓身段柔韧,矫若游龙,灵巧避过怪物的攻击,思忖着还是得将它引至水面,趁破水而出的一刹那间视线受阻,给它致命一击。


拿定主意后,玄虓蓦地反身朝江底白沙丛生的水草深处游去,隐蔽于其中。


他的时间不多。而机会也只有一次。


怪物常年呆在水底,眼睛适应水底的昏暗,但眼球常年浸泡在江水之中,生了不少绿苔,因而视力并不算太好。


玄虓埋伏于水草丛中,悄悄地敛起裙裾。一片沉寂之中,怪物暴躁地左右撕扯水草,企图将它的猎物寻找出来,却始终无甚收获。它发出咔哒咔哒的怪声,手中一把攥碎了那朵奇怪的花,女子头颅们嘤嘤地哭着,渐渐地沉下,直到触到江底白沙。


忽然,一道水箭扑面射来,怪物举手抵挡,剥去臂上一块皮肉。它早已不知疼痛,但愤怒至极,扑去将水箭射来方向的团团水草连根拔起撕个粉碎,但除了水草之外什么都没有,而另有水箭从新的方向射来。


怪物怒吼,仿佛震得水底都在颤鉞抖。它失了所有耐心,扑过去把周遭所有水草全部拔起撕扯,失去了遮掩,那鲜红人影终于浮现面前。


“不自……量力……”它含混地嘶吼,在水中灵巧,行动如迅雷闪电一般,转瞬到了玄虓眼前。


玄虓知时机已到,猛地拍出一掌将自己往水面上送去。天魔乱舞神功威力亦不可小觑,他如离弦之箭乘风逐电,迅速朝江面飞身而去。


然而快出鉞水之时,却被抓鉞住脚踝猛然向下一拽,玄虓几乎呛一口水,勉强在气泡和水花之间往下一望,一个女子头颅嘻嘻笑着咬住他的小鉞腿,细长的脖颈死死缠绕在他的足踝,拖住他的脚步。


他胸中空气已然不多,纵然习过闭息之术,但此时已到了极限。


怪物动作更快,攀住他另一条腿,抬起枯爪样的手,将他的裙裾撕得粉碎,直要拖着他沉入江底。


玄虓口鼻间呛入寒冷江水,胸腔之中疼的仿若刀剜,意识朦胧之间似见江面上方耀目如虹的剑光,拼着最后一口气往水面直冲而去,瞬时带起那怪物也破水而出。而就在此瞬息之间,他拔下头上步摇倒转身去,蕴足了十成功鉞力将簪子投掷而出,尖锐的簪尖刺入怪物胸口金光闪烁之处,怪物惨呼震天,把玄虓甩落下去。


一道流光飞过,稳稳接住玄虓,又借捆仙索之力与怪物拉开距离,回神之时,玄虓已躺倒在船板上呛咳不止,勉强调匀呼吸。面前是景虹清浅的笑容,听他道:“还不给我解鉞开?”


玄虓连咳带喘地笑着,手中一拍,捆仙索应声落地,景虹挥剑正接下怪物狂鉞暴袭来的一爪,长虹剑震颤长吟,光芒愈盛。


“神木残片……”


话音未落,景虹已化作一道剑光直取怪物心口而去。金步摇明晃晃地晃动着,嵌在它胸口处的神木残片已然松动,景虹清喝一声,剑尖以劈山裂石之力刺入,轰然一声,神木残片掉落下来,他伸手接住,抽身而去。


失了神木残片,怪物呜呜哀嚎着,本就朽烂的皮肉更快地从它身上剥落下来。江心漩涡如一张大口,将它一点一点吞噬。


“长——霄——”


岸边遥遥传来凄厉的呼唤,长风送来一页泛黄的画卷,吹入它怀中。它黯淡的眼珠有一瞬的明亮,盈盈泪珠连串滚落。


它喃喃道:“子安、子安……”


族长乘一叶小舟,扬声呼唤,苍老的声音说尽无限沧桑:“长霄……走吧!走吧!不值得——”


它闻言缓缓抬头望了望天空中一弯淡淡钩月,沉入水中,霎时散作无数光点,消影无踪了。


江流中心漩涡依旧未止,巨浪打得青雀舫和小船都剧烈摇晃。江底仿佛开了一道大口,深黑不见底,江底的冤鉞魂们蠢鉞蠢鉞欲鉞动,待一破而出。


景虹扶着玄虓,面色凝重,大声道:“看来这神木还有镇江之用,要平息这漩涡,阻止怨气四溢,想必得把这神木残片放到江底的破口之中!”


寒岚与影纱紧紧鉞抓着小舟,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可是,若要把神木放回,只怕是——”


族长把着船桨,勉强向她们一揖,道:“我去吧!”


寒岚面色煞白,想要劝,可又无其他之法。青雀舫上,景虹蹙着眉喊道:“老人家,这一去,再好的水性只怕也有去无回,我们还是另想办法——”


族长摇摇头,目光投向风起云涌的江面,平和坚定,缓缓道:“不,唯有这一个方法了。”说罢,众人皆一时默然。族长感激一笑:“我并非高尚,而是赎自己的罪。五十年鉞前,村中以不伦之罪处刑长霄,我没有勇气为他说话救他性命,只能偷偷地将神木残片投入江中,期盼伴他长眠,不想他竟借由神木还魂;而当我意识到惨鉞案与他有关时,又没有勇气向族人说明真鉞相,致使数百条性命填入他的怨怒之中……我这一生,太过懦弱。如今,就让我偿还自己的罪孽吧。”


族长说罢,虔诚地高举双手,景虹默默片刻,终是在剧烈的摇晃中,将神木残片放在他掌心。族长最后作了一礼,转身抱着神木残片,自投江中。漩涡吞噬了他渺小的身影,将他卷入那一团永夜的黑鉞暗中。


剧烈的风浪使船几乎失去控鉞制,而神木填江终是起了效果,漩涡渐渐止息,高浪又一波拍来,将青雀舫和小船冲散了。


玄虓和景虹紧紧攥着船栏上绑着的捆仙索,青雀舫乘流疾下,冲入一片浅滩中,四周皆是高大的芦苇长叶。两人摔得七荤八素,半天起不了身,瞧着对方的狼狈样子,却又笑作一团。


索性不起了,他们并排躺着,望着天幕青黑,又于天际漫起一抹淡淡的光彩。


刚经历一番生死劫,两人都感慨良多,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紧紧攥鉞住了对方的手。什么话也不说,也什么话都不必说。玄虓翻身而上,俯身以就,浅浅吻一吻景虹的唇,在那因江水寒冷而发白的面色染上一抹绯红,比胭脂的色泽还要好看。


他低声道:“你早就知道危险的是新郎,所以才叫我扮新娘,对不对?”


景虹笑呵呵:“少主聪慧,什么都猜到了。”


他越发气愤:“什么都瞒着我,就这般信不过我?”


景虹倒是认真的神色:“从前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可与你在一起后,总也变得患得患失了。”他不好意思地挪开目光,“对不住。”


玄虓攥着景虹的手,轻轻从玉白的指尖吻到清瘦的腕,吻得景虹发鉞痒,咯咯地笑起来。他又拉过景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道:“这儿现在还为你揪着,还疼,你要怎么补偿?”景虹笑着给他揉一揉:“七剑之首的功鉞法,如何?”


玄虓促狭一笑,将人压得越发紧实,不让人有任何逃离的可能,附在景虹耳边道:“哪里的功鉞法?本少主来好好见识见识。”


温热的气息染红了景虹的面颊,把眼尾都染得通红,仿佛能冒出热气来。他推一推玄虓,转了话题道:“你说阿岚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这地方,我们自己怕是走不出去。要不,燃烟给他们信号吧……”


玄虓却认真地看进景虹的双眸,道:“你说的没错。洞房花烛夜,我真是着急了。”说罢,他不由分说地再次吻住景虹,深深地,掠夺景虹的每一寸甘甜。


两人身上赤红的喜服纠缠在一起,一同滚入高高的苇草之间。


芙蓉凝露醉欲滴,夜莺长啼不知疲。


满船的清梦,无人搅扰。


直至东方破晓,天色长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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