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虹】相见欢（三）
虎子和猫猫见面啦~~~
补一个预///警：看第一篇喔！
第三章 一朝风露笑相逢（3）
青雾漂浮，像丝缕烟尘，摇摇晃晃地从山间升起，又消散在犹带寒意的风中。绵绵细雨才歇，玄虓身披宽大的黑袍，戴起兜帽遮掩住满头白发，拖着脚步，在泥泞的小道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又是雾蒙蒙的天气，铅灰色的云仿佛浸透了凡尘的哀愁，在空中徘徊不去。
老人们说，清明的雨，是亡者留恋人间的泪。而他这亡者，倒不记得曾经是否痛哭着不愿离开人世。
玄虓停下脚步歇一歇，仰头望着不远处已露鉞出字样的摩崖石刻。清歌犹在山间回荡。方才为他指路的牧童听说他要寻访黑虎崖，颇为奇怪地看着他，告诉他此处自魔教倾覆后已久无人来，荒芜得很。见玄虓气弱体虚，又好心劝道，那地方地势崎岖，极其难行，上头又无甚可看，久无人气，阴森可怖，不如趁早打消念头，一同去自己家中吃盏热茶，好好下山去。玄虓谢过小孩儿的好意，转身依旧往山上去，如今行至崖下，倒生出几分踌躇。
崖壁青藤垂蔓，长长的藤条如新抽的柳枝般柔鉞软，叶上凝着清澈的晨露，其后掩着零星几枚鲜红欲滴的果子。
玄虓对果子没有什么兴趣。清风微拂，从崖顶间或飘下些玉白的花瓣，他伸手去接，但那些花瓣总是从他的指尖溜走，丝毫不理会他的挽留。可总有些心软的生灵垂怜他的孤苦，慷慨地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鉞案。薄得几乎透鉞明的花瓣飘摇着落在他掌心，他终于确认，这儿确实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在这儿渡过他不算很长的前半生。
拖着这具衰败的身鉞体，他终于攀上崖顶。黑虎崖故地，确乎是全然荒败了。曾经飞阁流丹，刻桷丹楹，如今全笼罩在荒草寒烟之中。那个沈朓在教中卧底数年，想必是对此处恨得入骨，自然不会花费心思整理拾掇，任由荒草一点一点将所有曾经的荣光吞噬殆尽。这遍地丛生的野草，倒是另一种勃鉞发的生机。
长风入庭，卷裹鉞着花香，冥冥之中作了指引。玄虓跌跌撞撞，足下碾过滴翠的丛草，鞋底染透了馥郁的草腥，闯入后山。
这儿确乎是有一树梨花。
这儿确乎是有一架秋千。
正是梨花开放的时节，满树枝桠上堆着瑞雪白云，随着风动，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玄虓走至树下，轻轻晃了晃藤制的秋千索，秋千吱吱呀呀地歌唱起来，仿佛也带回记忆深处孩童天真烂漫的欢声笑语。
不过片刻，梨花便落了满头满身，湿鉞润的风扑在面上，也把淡淡的花香牵挂在他的发鉞丝。玄虓正出神地看着，目光落在十数步远处的一座小小坟茔上。坟茔四周倒是整洁，没有杂生的蔓草，无一丝尘灰，坟前摆着一束即将萎去的白玫瑰。香已经燃尽，余下光秃的枝干。
整个黑虎崖尚未衰败之地，竟在此处。
石刻已有些风化，他一字一字念：“爱妻白梨之墓。”石刻的每一斧凿，都浸透了他的父亲对他的母亲的眷眷深情。
可惜，真情也许是人间最难留住的东西。他父亲如是，他亦如是。
凉雨如丝，沾湿他的肩头。于是他又往室内步去，大殿，十二堂，他好像穿过无数个虚幻的影子，却抓不住记忆中的点滴。直至迷鉞魂台前。
千级阶，漫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一步一步地走，落下一个个湿鉞润的脚印，又很快地消散在微寒的空气中。
年少的自己曾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登上高台？是否也期许着一个灿烂的未来？到如今千帆过尽，他换得一身孑然，满头白雪，竟是辜负了锦绣华年。满目荒凉，又如何不恨。
沉水香的气息悄然弥散。落了灰的桌椅摆设似乎亦有所感，又或许是早已将他的气息浸入纹理，被尘封了，也只一心等待他的归来。他不忍再看。
寂无一人，只有他反复品尝着交杂的酸楚与苦涩。
慢慢地，空气似乎有了波动。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渐渐地近了。
他霍然转身。
视线中撞入一素白的身影。许是走得急了，那人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脚步微乱，到最后一级石阶才堪堪站定。玉容浮霞，明眸含愁，惊鸿一面。玄虓一下子忘却了在心里已经好好排演过的台词。两人便这般默然对望，好似一眼，便说尽半生情仇。
玄虓知道他是谁。他的名字在口鉞中翻滚了无数次，终也没有出口。
好奇怪。七剑之首，武林无人可出其右，脚下竟也会有如此大的破绽么？
然后，顺理成章，玄虓低声呢喃：“你就是我认定一生的那个人吗？”轻得就像春日飞花，一阵风吹过，便散成了梦幻泡影。
眼前之人长身玉立，皎然似月，一身的光彩，仿佛也驱散了室内的昏暗。只是他身上已散去了坤承的气息，找不见他们曾经缔结的契约。心中一刹那的悸鉞动，也冷寂了下来。
景虹微微侧首，眸底掀起小小波澜。他欲言又止，反复端详玄虓的眉眼、玄虓如瀑般披散的白发，终是问：“你……是谁？”眼眶却微微地湿鉞润了，在眼角添作一抹浅浅的红。怀里的小姑娘转头好奇地看一看玄虓，嬉笑起来：“爹爹，那个叔叔的头发像雪一样呀！好美！”景虹轻斥：“鸾儿，不可无礼！”又向玄虓道：“小女还不懂事，出言冒犯，还望阁下见谅。”
礼数周全，克制又疏离。玄虓目色更冷，却见景虹弯腰把小姑娘放下。小姑娘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奶声奶气地说：“对不起，鸾儿知错了。”她的脸颊玉润饱满，一双漂亮的眼睛像黑葡萄似的又黑又亮，神采奕奕，顾盼生辉，眉似新月，唇如樱桃，一看便知是在精心的照料下成长起来。
玄虓默默片刻，道：“她很可爱。”
景虹微微赧然，只轻轻颔首，又探寻地望向玄虓。终是没有什么其他的言语。
玄虓又道：“这个地方……”
景虹朗星似的眸子里似乎闪动着些许细微的光彩。
“这个地方，我不大记得了。”玄虓缓缓道，“抱歉，我也不记得自己是谁。救我的人告诉我要来这里，找一找前缘，我便来了。”
他后退几步，足下踏起一阵尘灰。
“救我的人为了救我死了。他叫无常。”他长长地叹，“我想，我便也叫无常吧。”
景虹似有触动，色泽漂亮的唇微启，一句简单的话却哽在喉间，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无常。”他又说，“我是景虹。”小姑娘依偎在景虹身侧，她尚且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懂得现下才算互通了姓名，于是跟着说：“我是玉鸾！爹爹和姑姑伯伯们都叫我鸾儿，你也可以叫我鸾儿！”
玄虓面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他拱手一礼，问道：“此地久无人来，不想能遇见阁下。请问，我们曾经……认识吗？”
景虹的目光变得迷惘，似乎透过玄虓如今的模样审视从前共度的时光。然而景虹又无法直言曾经的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只低声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玄虓重复，脑中却忽地炸开尖锐的疼痛，他面上骤然失了血色，冷汗直流，高大的身鉞体佝偻起来，手臂撑着近旁的梨花木桌，摔倒在座上。景虹一惊，赶忙去扶，温热的指尖搭上玄虓冰凉的手腕，惊觉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少主，竟消瘦至此。伶仃瘦骨，甚至叫人不敢再多几分力道。
玄虓脉息微弱，内力枯竭，武功尽失，脉搏急速得过分，仿佛争抢着走向生命的尽头。想来是余毒未清，只怕命在旦夕。景虹心中一沉，一掌搭在他背上，缓缓地渡去长虹真气，先暂时温养住他的心脉，不至被毒素侵蚀。玉鸾懂事地跑到玄虓身侧，小手抵在玄虓另一只手的掌心，替他将寒冷的手暖和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连景虹额上都布满细密的汗珠，玄虓终于缓过劲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他侧首对上景虹的双眸，便要说“多谢”。
景虹按住他的手，道：“你的身鉞体状况很糟糕，也许挺不过几日。既然你我有缘，我便一定要治好你。跟我走吧。”
玄虓认真地看着景虹的脸，想要从中找出一丝名为愧疚的情绪，可他遍寻无果，眼前的人眼底皆是坦荡的关怀。他忽地赌了气，别过脸：“我明白。可你，救不了我。”
“不，”景虹牢牢握住他的手，坚决道，“我一定要救你。”
玄虓觉得好笑，反问：“为什么？凭这一面之缘？”
景虹搀起玄虓，让他把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待玄虓再要推拒，便道：“你来此处，不正是要找寻前缘吗？等你好了，我与你一同去找。”景虹说着架着玄虓便往前走。玉鸾乖乖地跟在大人们后头，跑跑跳跳地蹦下石阶，倒也不嫌劳累。沉水暗香充盈鼻尖，景虹低头看着脚下，忽然又道：“我也，想找一找那位故人。”
刹那间好像有什么击中心底最柔鉞软的地方，又酸又疼，玄虓缄口，只正了正身形，卸去压在景虹肩上的力道。“我自己可以走。”
景虹也不勉强，俯身抱起玉鸾，渐渐地走在前头。玄虓一路不快不慢地跟随，偶尔听见小姑娘咯咯的笑声，清脆如银铃般，穿透了愁云浓雾。山路回环，景虹走得不快，时不时驻足等待，玉鸾转头笑说：“无常叔叔，快跟上呀！爹爹说，我们要回玉蟾宫去啦！鸾儿最喜欢岚姑姑了！”
玄虓面色依旧冰冷，眸底却有些微震动，脚下不觉加快。景虹却刮了刮玉鸾的鼻子，说：“你这个调皮鬼，可把我累坏了。今日已时辰不早，下了山便在山脚寻个住处，先歇一晚吧。”
玄虓知这话其实是对着他说，依旧默默。景虹也自然地抱着玉鸾往前走，三人在山脚投宿，如此也一夜无话。
景虹心忧玄虓身鉞体状况，但舟车劳顿，玄虓更是经受不住过久的颠簸，于是紧赶慢赶，脚程终是慢了些，不过这日眼瞧金乌西坠，已是到了玉蟾宫山下。景虹带着玉鸾和玄虓寻了个客栈，先休整一晚，只待第二日一早上山拜访。
虽说玄虓伤情拖延不得，不过景虹早灵鸽传信与寒岚，详细说了情况，更邀小神医窦问荆一同前往玉蟾宫，算算时间，倒也是这两日便能到了。带玄虓上山倒不急于这一时。
是夜星火晦暗，新月如钩，蒙着一层血色的雾。景虹合上窗，坐到床边，给玉鸾仔细掖好被角，轻轻拍抚着，将她哄睡了，便对玄虓道：“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便上山去。我的那位神医朋友妙手回春，定能将你治好。”
玄虓心中想着，麒麟泪、麒麟泪，又哪是那么好得的？嘴上含糊地应了。两人便和衣挤在一张榻上。一翻身，景虹的面庞便近在咫尺。清俊的眉眼，形状漂亮的唇，吐息如兰。玄虓有鉞意避过，但曾经的爱人如此鲜活生动地躺在身侧，瑰丽的绮念在心头一转而过，脑海中又浮现景虹刺向自己胸口的那支毒箭。
他握紧了拳，又无声地垂落。
恨意也在这个夜里变得如此深刻。
渐渐地，血色的月亮也被乌云吞没，更阑人静，连小虫都噤声闭息。
不安的梦境如约而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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